金櫻花
01
谷雨一過,南方進入暮春。
朋友圈里杜鵑花灼灼盛開,先是寧德、將樂,再是周寧、壽寧;先是白的、紫的,然后是大紅的。
每年這個時候,我都會想起故鄉的山,想那漫山遍野的紅杜鵑,想那開著潔白花朵的金櫻子。這一紅一白開滿故鄉暮春的花朵,無限增添了閩東山區的妖嬈。
我所生活的城市福州,是一個花的海洋。從早春的梅花、櫻花開始,一直到暮春的荼蘼、楝花,我追趕著花的盛開,在花花世界里心念花事,心懷美事。
可我也發現,在福州生活了二十幾年,一直沒有見到金櫻花的影子。一想到這,心里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惆悵。
今年,我又沒有歸鄉,該到何處去賞金櫻花呢?
02
谷雨的前一天,下著大雨,我在三都澳青山島的海上警務室采訪。
傍晚時分,雨停了,斜陽透過窗戶打在我的臉上,有一種久違的感覺。我轉過頭,向外望去,不遠處是一堵很高的懸崖,烏黑的巖石中央攀援著幾叢潔白的花。那花,花瓣白的纖塵不染,花蕊黃的晶瑩剔透。
我認出來了,那不就是我朝思暮想的金櫻花嗎?
一直以為金櫻子都是生長在海拔200至1500米的山區,沒有想到在這個海拔幾乎為零的海上小島也有它的身影,我的心情一下子被點亮了。
這個季節,家鄉的金櫻花綻放得正是爛漫,一叢一叢的,開滿了山間河澗,讓綠色的山野,綴上了樸實的白,也讓空氣中彌漫著沁人的芳香。
這明媚的金櫻花,生命力極其頑強,不僅開滿了黃河以南的山野,也開進了唐詩宋詞。
宋代詩人姚西巖這樣描寫金櫻子:“三月花如檐卜香,霜中采實似金黃。煎成風味亦不淺,潤色猶煩顧長康。”它在春光璀璨時開出如蝶翅般薄而柔軟的花,又在秋氣彌漫時結出橙黃的果實,像是點綴在草叢里的珊瑚珠,又是遺落在深秋里的夏日陽光。
金櫻子就是這樣不事張揚,低調地開花,燦爛地育果。
可這種渾身長滿棘刺的植物,總是在無路可走無人可及的荒山野嶺兀自生長,兀自開落,繁華飄零兩不相顧,孤獨得只剩下落寞的影子,又難免不讓人心生憐愛。
03
金櫻子樹是一種可以攀援的薔薇科小灌木。在古代,它有一個美麗的名字,叫鬰草。《說文解字》解釋說:“鬰,芳草也,十葉為貫。”
關于它的文字記載,最早還可以追溯到西周初期。《周禮•春官宗伯第三》的《鬰人》寫道:“鬰人掌祼器。”意思說鬰人作為禮官的助手,負責掌管盛放鬰鬯(金櫻果酒)酒器。
鬰人之所以能被委以這個職務,完全是拜金櫻子所賜的。當時廣西貴港一帶鬰草成林,年年進貢,給周王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,周朝就把貴港一帶稱為“鬰林”,而把這里人稱為了“鬰人”。這也說明,至少在西周初期,鬰人就懂得了金櫻果酒是好東西了;這還說明,金櫻子從遙遠的西周開始,就是進貢的特產,有著高貴的身份。
在現代,金櫻子有許多別致的名稱,比如刺梨子、金罌子、山石榴、山雞頭子……大抵多是依它的形狀或者味道而取名的。而在我的家鄉,人們管這種很常見植物叫“雞來哥”,大概是因其形狀吧,但在閩東方言里,“雞”與“棘”同一個音,我倒感覺應該是“棘來哥”,形容它渾身是刺的樣子。
在我的記憶里,這種渾身是刺的植物卻帶著甜蜜的回憶。
春天的時候,采茶回來的母親看見路邊的金櫻花,總會停下匆忙的腳步,細致地采摘花瓣,帶回家里和上米漿,用豬油煎成鮮嫩可口的鮮花餅。秋天以后,男人們用其果實釀酒,據說可以強身健體。而我們,等到打過霜后,也會經常上山采摘,刮去表層的小刺,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嚼食,味道酸酸甜甜的。只是一不留意,手指就會被金櫻子樹上的銳刺劃破,鮮血直流,這時年長的同伴便趕快摘幾片金櫻子樹葉放入口里嚼動,再吐出來敷在傷口上,消毒止血。
沒有人知道金櫻子在閩東的土地上究竟生長了多少年,但這帶著鄉愁元素的花朵卻深深地烙在了閩東兒女的心頭。
前年回老家上街,看到一個衣著樸素的上了年紀的農民在散賣金櫻子果,一斤五元錢,想著至少有著3000年歷史,在廣西貴港曾經無比輝煌的它,如今在閩東的土地上,居然落入野地無人理睬,不禁心里唏噓。
04
蔣勛在《此時眾生》里寫道,普通植物,大多是花兒極盡嬌艷誘惑之能事,果實,則像懷孕了的婦人般安靜滿足。杜鵑就是這樣的物種,春天如火熾熱,可花謝之后有沒有結果卻是無人知曉了。金櫻子恰恰相反,它的花兒潔白低調,果實卻橙黃鮮艷,而且跨越了整個夏天和秋天。
這樣的物種,在古人的眼里很容易活出淡雅清高的樣子。
飽讀朱子之學的南宋福建老鄉丘葵,在宋亡之后蟄居海嶼,他謝絕了元世祖的征聘,賦詩見志,寫有著名的《金櫻子》:
采采金櫻子,采之不盈筐。佻佻雙角童,相攜過前崗。
采采金櫻子,芒刺鉤我衣。天寒衫袖薄,日暮將安歸。
不知道丘葵避世而居的海島是否也生長著金櫻子?只是寥寥數語,他就通過金櫻子表達了自己居敬持志、安道樂貧的決心。
我又想起了青山島海上警務室的警察們,他們不正就是那警務室背后的金櫻花嗎?
就如那位“哈雷警長”,他臉色黝黑,話語不多,屬于很容易被人忽略淡忘的那種,可我知道他大名鼎鼎,是三都海域的“守護神”,他為2700多漁民設立了便民快遞站,是漁民們的貼心人。
我把他們比作了金櫻子,開著樸素的花,卻結出了豐碩艷紅的果實。
這樣的人,就如金櫻花一樣,有清雅的秀氣,有白云般芬芳的花語,不能不讓人心生敬意。
作者簡介:張發建,供職于福建省公安廳宣傳處,全國公安作協會員,福建省作協會員,散文作品散見于《福建日報》《人民公安報》《寧德文藝》《福州晚報》《閩東日報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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責任編輯:蘇莉莉